朋友宾主
取善辅仁,皆资朋友;往来交际,迭为主宾。尔我同心曰金兰;朋友相资曰丽泽。东家曰东主,师傅曰西宾。父所交游,尊为父执;己所共事,谓之同袍。心志相孚为莫逆,老幼相交曰忘年。刎颈交,相如与廉颇;总角好,孙策与周瑜。胶漆相投,陈重之与雷义;鸡黍之约,元伯之与巨卿。
【注解】取善:即取诸人之善。辅仁:与朋友切磋以帮助自己成仁。《论语·颜渊》:“曾子曰:'君子以文会友,以友辅仁。’”何晏《论语集结》引孔安国曰:“友相切磋之道,所以辅成己之仁。”金兰:《易经·系辞上》:“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;同心之言,其臭如兰。”丽泽:《易经·兑》:“丽泽兑,君子以朋友讲习。”王弼注:“丽犹连也。”朱熹《周易本义》:“两泽相丽,互相滋益;朋友讲习,其象如此。”刎颈交:即割脖子的交情。《史记·廉颇蔺相如列传》记载,廉颇负荆请罪后,与蔺相如“卒相与欢,为刎颈交。”总角好:古时儿童把头发分左右两边,在头顶各扎一个髻,形如两个羊角,故称总角。总角好就是小时候的好朋友。《三国志·吴志·周瑜传》裴松之注引《江表传》:“周公瑾(周瑜字公瑾)英俊异才,与孤(孙策)有总角之好。”胶漆相投:《后汉书·独行传》:“雷义字仲公,豫章潘阳人也。初为郡功曹,尝擢举【选拔荐举】善人,不伐【自夸】其功。义尝济人死罪,罪者后以金二斤谢之,义不受。金主伺义不在,默投金于承尘上。后葺理屋宇,乃得之。金主已死,无所复还,义乃以付县曹。后举孝廉,拜尚书侍郎,有同时郎坐事,当居刑作。义默自表取其罪,以此论司寇。同台郎觉之,委位自上,乞赎义罪。顺帝诏皆除刑。义归,举茂才,让于陈重,刺史不听,义遂阳狂【同“佯狂”,假装疯癫。】被发走,不应命。乡里谓之语曰:'胶漆自谓坚,不如雷与陈。’三府同时俱辟二人。鸡黍之约:《后汉书·独行传》:“范式字巨卿,山阳金乡人也,一名汜。少游太学,为诸生,与汝南张劭为友。劭字元伯。二人并告归乡里,式谓元伯曰:'后二年当还,将过拜尊亲,见孺子焉。’乃共克期日。后期方至,元伯俱以白母,请设馔以候之。母曰:'二年之别,千里结言,尔何相信之审【确定】邪?’对曰:'巨卿信士,必不乖违。’母曰:'若然,当为尔酝酒。’至期日,巨卿果到,升堂拜饮,尽欢而别。”
【译文】取善辅仁,都要凭借朋友;往来交际,轮流作为主宾。你我同心称为金兰,朋友互助称为丽泽。东家也叫东主,师傅也叫西宾。父亲所交游的朋友,尊称为父执;自己共事的同僚或学习的同学,称呼为同袍。心气志向互相信服被称为莫逆之交,老人和年轻人成为知心朋友称为忘年之交。刎颈之交说的是蔺相如与廉颇,总角之好说的是孙策与周瑜;胶漆相投说的是陈重与雷义的交情,鸡黍之约讲的是张元伯(张劭)与范巨卿(范式)的守信。
与善人交,如入芝兰之室,久而不闻其香;与恶人交,如入鲍鱼之肆,久而不闻其臭。肝胆相照,斯为腹心之友;意气不孚,谓之口头之交。彼此不合,谓之参商;尔我相仇,如同冰炭。民之失德,干餱以愆;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落月屋梁,相思颜色;暮云春树,想望丰仪。王阳在位,贡禹弹冠以待荐;杜伯非罪,左儒宁死不徇君。
【注解】与善人交:《孔子家语·六本》:“孔子曰:'吾死之后,则商(子夏)也日益,赐(子贡)也日损。’曾子曰:'何谓也?’子曰:'商也好与贤己者处,赐也好说不若己者。不知其子视其父,不知其人视其友,不知其君视其所使,不知其地视其草木。故曰与善人居,如入芝兰之室,久而不闻其香,即与之化也;与不善人居,如入鲍鱼之肆,久而不闻其臭,亦与之化也。丹之所藏者赤,漆之所藏者黑,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。’”肝胆相照:《史记·淮阴侯列传》:“臣愿披腹心,输肝胆,效愚忠,恐足下不能用也。”腹心指肚腹与心脏。肝胆指肝脏与胆囊。意气不孚:不孚是不信任之意。意气不相同。参商:前文《卷一·天文》:有“参商二星出没不相见”的句子,这里比喻人际关系不和睦。冰炭:冰块与炭火,意为不相容。民之失德:《诗经·小雅·伐木》:“民之失德,乾餱以愆。”乾餱即干餱,指干粮。愆:过错。人们如果失去交情,就连吃干粮也会交恶。他山之石:《诗经·小雅·鹤鸣》“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”意思是别的山上的石头也可以琢磨成玉器。比喻别国的人才也可以辅佐本国。后比喻帮助自己改正缺点的人,多指朋友。落月屋梁:唐杜甫《梦李白》:“魂来枫林青,魂返关塞黑。落月满屋梁,犹疑照颜色。”后用落月屋梁表示对朋友的思念。暮云春树:唐杜甫《春日忆李白》“渭北春天树,江东日暮云。”后用暮云春树比喻思念朋友。丰仪:风度仪表。王阳在位:《汉书·王吉传》:“王吉字子阳,琅琊皋虞人也。少好学明经,以郡吏举孝廉为郎,补若卢右丞,迁云阳令。……吉与贡禹为友,世称'王阳在位,贡公弹冠’,言其取舍同也。元帝初即位,遣使者征贡禹与吉。吉年老,道病卒,上悼之,复遣使者吊祠云。”杜伯非罪:网上有一篇《左儒谏宣王》的短文,不知选自何处,但与本处文意相符。“左儒友于杜伯,皆臣周宣王。宣王将杀杜伯而非其罪也,左儒争之与王,九复之而王弗许也。王曰:'别君而异友,斯汝也。’左儒对曰:'臣闻之,君道友逆,则顺君以诛友;友道君逆,则率友以违君。’王怒曰:'易而言则生,不易而言则死。’左儒对曰:'臣闻古之士不枉义以从死,不易言以求生。故臣能明君之过,以死杜伯之无罪。’王杀杜伯,左儒死之。”
【译文】与善人交往,就像进入有兰草的房间,时间长了就闻不到兰草的香味了;与恶人交往,就像进入卖咸鱼的店铺,时间长了就闻不到咸鱼的臭味了。肝胆相照被称作腹心朋友,意气不孚被称作口头之交。彼此不相容称之为参商,你我有仇恨就如同冰炭。人若失去交情就连吃干粮也会交恶;别的山上的石头也可以雕琢成玉器。月亮照在屋梁上,思念你的音容笑貌;我看春天树,你看日暮云,我在遥远的地方望到你的风度仪表。王阳在官位,贡禹弹去帽子上灰尘等待推荐;杜伯没有罪,左儒宁死不曲从君王。
分首判袂,叙别之辞;拥彗扫门,迎迓之敬。陆凯折梅逢驿使,聊寄江南一枝春。王维折柳赠行人,遂唱阳关三叠曲。频来无忌,乃云入幕之宾;不请自来,谓之不速之客。醴酒不设,楚王戊待士之意怠;投辖于井,汉陈遵留客之心诚。
【注解】分首:离别。判袂即分袂,袂指衣袖,分开衣袖,表示分离。拥彗扫门:彗即扫帚。拿着扫帚打扫门前,表示欢迎客人的诚意。拥彗扫门也可看作拥彗、扫门两个词,但意思相同。陆凯折梅:《太平御览》引盛弘之《荆州记》:“陆凯与范晔相善,自江南寄梅花一枝,诣长安与晔,并赠花诗曰:'折花逢驿使,寄与陇头人。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’”此典后来多表示对朋友的思念之情。王维折柳:王维《送元二使安西》“渭城朝雨浥轻尘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劝君更饮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”此诗后入乐府成为著名的送别古琴曲,因被反复咏唱三次,故称阳关三叠曲。入幕之宾:《晋书·郗超传》:“谢安与王坦之尝诣温论事,温令超帐中卧听之,风动帐开,安笑曰:'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。’”后用入幕之宾指亲近的人。醴酒不设:《汉书·楚元王交传》:“楚元王交,字游,高祖同父少弟也。好书,多材艺。少时尝与鲁穆生、白生、申公俱受《诗》于浮丘伯。伯者,孙卿门人也。及秦焚书,各别去。……初,元王敬礼申公等,穆生不耆酒,元王每设酒,常为穆生设醴。及王戊即位,常设,后忘设焉。穆生退曰:'可以逝矣!醴酒不设,王之意怠,不去,楚人将钳我于市。’称疾卧。申公、白生强起之曰:'独不念先王之德与?今王一旦失小礼,何足至此!’穆生曰:'《易》称“知几其神乎”!几者动之微,吉凶之先见者也。君子见机而作,不俟终日。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,为道之存故也;今而忽之,是忘道也。忘道之人,胡可与久处!岂为区区之礼哉?遂谢病去。申公、白生独留。’”醴酒不设即不摆放甜酒,表示对谋士的怠慢之意。投辖于井:《汉书·游侠传》:“遵嗜酒,每大饮,宾客满堂,辄关门,取客车辖投井中,虽有急,终不得去。”辖即车轴头上穿的小铁棍。投辖于井就是把客人的车轴头上的铁棍放到井中,车子不能走,客人自然无法离开。表示留客的诚意。
【译文】分首、判袂都是告别的用词,拥彗、扫门是表达迎接客人的敬意。陆凯折枝梅花让去长安的驿使带给好友范晔,用一枝梅花送去江南的春意;王维折柳枝赠送给出使安西的元二,于是后人将他送元二的诗句谱曲为阳关三叠曲咏唱。频繁出入没有忌讳,就说入幕之宾;没有邀请自己前来,就说不速之客。醴酒不设,表现楚王刘戊对谋士的怠慢之意;投辖于井,体现汉朝陈遵留客的诚心。
蔡邕倒屣以迎宾,周公握发而待士。陈蕃器重徐稚,下榻相延;孔子道遇程生,倾盖而语。伯牙绝弦失子期,更无知音之辈;管宁割席拒华歆,谓非同志之人。分金多与,鲍叔独知管仲之贫;绨袍垂爱,须贾深怜范叔之窘。要知主宾联以情,须尽东南之美;朋友合以义,当展切偲之诚。
【注解】蔡邕倒屣:《三国志·魏书·王粲传》:“献帝西迁,粲徙长安,左中郎将蔡邕见而奇之。时邕才学显著,贵重朝廷,常车骑填巷,宾客盈坐。闻粲在门,倒屣迎之。粲至,年既幼弱,容状短小,一坐尽惊。邕曰:'此王公孙也,有异才,吾不如也。吾家书籍文章,尽当与之。’周公握发:《史记·鲁周公世家》:“周公乃告太公望、召公奭曰:'我之所以弗辟而摄行政者,恐天下畔周,无以告我先王太王、王季、文王。三王之忧劳天下久矣,於今而后成。武王蚤终,成王少,将以成周,我所以为之若此。’於是卒相成王,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於鲁。周公戒伯禽曰:'我文王之子,武王之弟,成王之叔父,我於天下亦不贱矣。然我一沐三捉发,一饭三吐哺,起以待士,犹恐失天下之贤人。子之鲁,慎无以国骄人。’”陈蕃下榻:《后汉书·徐稺传》:“徐稺(稚的异体字)字孺子,豫章南昌人也。家贫,常自耕稼,非其力不食。恭俭义让,所居服其德。屡辟公府,不起。时陈蕃为太守,以礼请署功曹,稚不免之,既谒而退。蕃在郡不接宾客,惟稚来特设一榻,去则县(同悬)之。后举有道,家拜太原太守,皆不就。”孔程倾盖:《孔子家语·致思》:“孔子之郯,遭程子于涂,倾盖而语终日,甚相亲。顾谓子路曰:'取束帛以赠先生。’子路屑然对曰:'由闻之,士不中间见,女嫁无媒,君子不以交,礼也。’有间,又顾谓子路,子路又对如初。孔子曰:'由!《诗》不云乎:“有美一人,清扬婉兮。邂逅相遇,适我愿兮。”今程子天下士也,于斯不赠,则终身不能见也,小子行之。’”伯牙绝弦:《吕氏春秋·孝行览·本味》:“伯牙鼓琴,钟子期听之,方鼓琴而志在太山。钟子期曰:'善哉乎鼓琴,巍巍乎若太山。’少选之间,而志在流水。钟子期又曰:'善哉乎鼓琴,汤汤乎若流水。’钟子期死,伯牙破琴绝弦,终身不复鼓琴,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。”管宁割席:《世说新语·德行》:“管宁、华歆共园中锄菜,见地有片金,管挥锄与瓦石不异,华捉而掷去之。又尝同席读书,有乘轩冕过门者,宁读如故,歆废书出看。宁割席分坐曰:'子非吾友也。’”分金多与:《史记·管晏列传》:“管仲曰:'吾始困时,尝与鲍叔贾,分财利多自与,鲍叔不以我为贪,知我贫也。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,鲍叔不以我为愚,知时有利不利也。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,鲍叔不以我为不肖,知我不遇时也。吾尝三战三走,鲍叔不以我怯,知我有老母也。公子纠败,召忽死之,吾幽囚受辱,鲍叔不以我为耻,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天下也。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鲍子也。’”绨袍垂爱:《史记·范雎蔡泽列传》:“范雎既相秦,秦号曰张禄,而魏不知,以为范雎已死矣。魏闻秦且东伐韩、魏,魏使须贾于秦。范雎闻之,为微行,敝衣间步之邸见须贾。须贾见之而惊曰:'范叔固无恙乎?’范雎曰:'然。’须贾笑曰:'范叔游说于秦邪?’曰:'不也。雎前日得过于魏相,故亡逃至此,安敢说乎?’须贾曰:'今叔何事?’范雎曰:'臣为人庸赁。’须贾意哀之,留与坐饮食,曰:'范叔一寒如此哉!’乃取其一绨袍以赐之。”尽东南之美:晋·潘尼《赠陆机出为吴王郎中令》“东南之美,曩惟延州;显允陆生,于今鲜俦。”王勃《滕王阁序》“台隍枕夷夏之交,宾主尽东南之美。”东南之美指东南人物中的佼佼者。切偲之诚:《论语·子路》:“子路问曰:'何如斯可谓之士矣?子曰:'切切偲偲,怡怡如也。朋友切切偲偲,兄弟怡怡。’”切偲之诚就是朋友之间要有互相勉励和督促的诚心。
【译文】蔡邕倒穿着鞋出来迎王粲,周公手握着未洗完的头发接待士人,都是迫切相见来客的诚心表现。陈蕃器重徐稚,在官衙给徐稚特别设置一张床招待;孔子在路上遇着程子,对着车盖相谈甚欢一日。俞伯牙摔破琴割断弦,是因为钟子期死后再也没有知音;管宁分割席子拒绝与华歆交往,是因为两人不是有共同志向的人。管仲与鲍叔牙一起做买卖,分利润时管仲多拿,鲍叔牙知道管仲贫困,不认为管仲是贪婪。赠绨袍表达爱意,须贾非常可怜范叔的窘困。要知道主人和客人联系情谊,一定要尽量与当地的精英人士交往。交往朋友要合乎道义,应当展现处互相切磋的诚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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